夏洛的网2

　　当年的苹果可是稀罕物事，整个天水地界只有一个苹果园子。老黄就在苹果园主人那里讨生活看苹果园子。老黄依稀知道主人是个大人物，却不晓得他的来路。
　　当时条件真够艰苦，主人住在圆锥子样的草棚里，那草棚还是主人指导老黄搭的，地上挖个四、五平米的圆坑，上头用木棍子搭个架子，顶端结成一束底下四散撑开，披上稻草，就算是屋了。中间坑底生上火，免得患上关节炎。替主人建完草棚之后，老黄比照着自己建了一个，住着还算习惯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“本来是没地方住的”，老黄看着我的疑惑表情说：“主人教会建屋前，我是在小山包上找个土洞钻钻过夜的。”
　　“你那是什么时候，连个土房子都没有？”我撇撇嘴，觉得老汉白吃牛肉面饱得发晕了。
　　老黄笑笑，没理我的茬，继续说下去。
　　那时老黄还是小黄，一个没见识的小伙子，不过十四、五岁，认得的事物没几件。主人教他在园子周围建了高高的结实的篱笆，说是防外面的动物打劫了苹果。
　　老黄眼睁睁看着园子里的树开了花又挂上了青青的果子。按照老黄的概念，凡是果子都可以吃。之前老黄见过的所有树都是野地里长的，哪棵树上一挂果，老黄就会蹿上树摘个果尝个滋味，这回轮到自己管园子，老黄自然想早早尝个新鲜。
　　主人看出老黄的意思，提醒他说：一人只有一个苹果，你吃了就没有了。
　　老黄不知道主人什么意思，但他隐隐知道主人的话是金科玉律。
　　慢慢地，苹果就红了。每天在河里捞几条鱼，野地吃几个浆果，肚子总是半饥不饱的，在苹果园的气味里干锄草、捉虫和施肥的体力活让老黄很受不了。
　　有天老黄跑过去问主人：果都红了怎么不让我吃？
　　主人说：没熟呢。
　　老黄说：哪个是我的，不管它熟不熟，我先尝一下？
　　主人说：我是按一人一个计算的，你吃了半生的苹果，以后就没有熟苹果吃了。
　　正好八月中旬的天气，几场暴雨下来，山上的大水把河里的鱼冲得没了影子，老黄拼着命在苹果园子周围挖沟排水，苹果园子才给保了下来。可是这样忙了三天，老黄本来半饥不饱的肚子愈发不争气起来，他再也没有力气继续挖沟了。所以这天主人还没起床之前，他钻出草棚子，爬到树上随手摘了个最大的红苹果吃下去，很甜，比他吃过的最甜的野果还要甜，可也带点酸酸涩涩的，满口渣渣。
　　主人起床后，在树脚下发现一堆果核子。
　　主人看看老黄，他眼睛里的伤心连老黄这傻小子都看出来了。
　　你的苹果没有了，你的苹果没有了，主人说。
　　老黄说我饿，我吃不饱。
　　我老早感觉到你的苹果长不到熟就会被吃掉，但总希望事情不是这样。
　　老黄说如果我没东西吃就会饿死在苹果长熟之前，那你的苹果树谁来管呢？你自己都说过，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苹果园子，管不好的话以后这世上就没有苹果，我不能等着给饿死，看着你的苹果树给水淹死。
　　主人没有再说什么。
　　某个秋天的早上，苹果熟了。老黄在主人的指导下把苹果摘下来，一个个码在园子外面的草坪上，他看见很多动物来分这些苹果，狐狸用嘴叼走一个，野马就地啃了一个，连大熊都捧上一个走掉了。老黄和主人并肩站在苹果园门口注视着这场分苹果大会，直到最后一个苹果也被癞蛤蟆喜气洋洋滚走。
　　老黄可怜巴巴看着主人——他辛苦忙了一年，只吃到一个半生的苹果，郁闷是一定的。他说：我知错了，苹果人人都有，谁急着吃了，就尝不到熟苹果的味道。当时是饿急了才吃的，我也不后悔。
　　主人说：人饿了总要吃苹果，这事横竖怨不到你。可我当初算计的时候也就人手一个苹果，你要我再变个出来是没可能的，这样吧，给你找个人做伴，你留在天水种苹果吧。
　　主人让老黄闭上眼，老黄就闭上了眼。
　　老黄的左胸口突然刺痛了一下，他捂在痛的地方，发现胸口少了一块骨头，吃了一惊又睁开眼，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七分象的小女子站在身前。
　　老黄就和那女子结了伴，在天水这地方种起苹果来，一直到了今天。其间他见到越来越多的人在天水这地方出生长大，有人在打仗，有人在种地，有人在写八股文章，有人往山上开了公路，有人唱着歌一路从门前奔过去。很多人种苹果，可老黄知道这些苹果其实不是他当年种的苹果了。
　　老黄说完，夹起麻袋片要走人。
　　我拉住他说，事儿还没说明白。
　　老黄说我吃完了也说完了，你为什么还拖住我？这个故事不够你一碗牛肉面钱？你有空就好好啃自己的苹果，若饿极啃了生苹果，就静静过我这样的寻常生活，老扯着我的袖子做什么？
　　我就放了手，老亚当消失在夜色里，怀里揣着卖苹果的钱回夏娃那里去了。
　　

　　附：天水是中华民族和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，史载人首蛇身的人类始祖伏羲和女娲，即出生于天水，故天水又称为“羲皇故里”、“龙的故乡”。现存伏羲庙。境内文物古迹众多，几乎每平方公里就有一处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。所附照片为大地湾古人类遗址中复原的草屋子，我去年夏天在天水以北拍的。